通河小说网 > 主公一你的谋士又挂了 > 第十七章 主公,逢魔时刻(一)

第十七章 主公,逢魔时刻(一)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逆鳞银狐

一秒记住【通河小说网 www.tonghe230.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人是被强拽硬拖过来了,他被推攘着扑倒在地,赤裸的上半身被沙砾摩擦出几条血痕,他躬着身子,起伏的背脊像山,耸动的肩胛似岳,精壮古铜的皮肤肌理如宽厚的土地,看他这副强壮的体魄也不像是一个挨尽生活困苦刻薄的普通人。

    他一直沉默着,既不出声,也没有动作,更没有丝毫抵抗。

    他低垂着头,暴烈的太阳晒在他身上,他零乱散落的头发被打湿成缕,光晕似融化了空气,他一双眼睛没有什么焦距,恍恍惚惚,像具失了灵魂的躯壳,散漫、冷淡,带着一种了无生趣的颓废。

    陈白起靠在白马子啻的怀中,一双涤过春水的眸子便就这样静静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而她难得露出这样安静专注的样子,令白马子啻眸色深了深。

    这样平静又若有所思的她,忽然令他感觉有些陌生,但那没变的眉眼与神态小动作,又拉回了他的熟悉感。

    “拿件衣服……给他披上吧。”她扣了扣白马子啻的手心,软软地出声道。

    前头两个行事的甲士闻言愣了一下,有些吃惊又心塞地看向公主,凭啥要给这么个中原流民找衣服穿啊!这世代衣物多珍贵啊,他们自己的衣物都是磕磕碰碰,缝三年、补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刹时间他们柠檬精附体,不满又刻薄地射向那流民,又可怜巴巴地看向公主。

    可是公主只是兴致勃勃地盯着那个落魄潦倒的流民,却并没有分一丝眼神给他们,而国君虽平淡着神色却没有反对,于是他们懂了,立即心酸地退下地去办事。

    等他们不知从哪里取来了一件半旧的布袍罩在那人身上,她才出声道:“中原人,你来南昭国做什么?”

    清脆又略带虚弱的嗓音,少女的语气没有贵族大门惯有的颐指气使,倒是有种孩子气的纯粹好奇。

    他没有回答,由始至终他都像置身事外,衣服甩下披在他被烈日灼痛的皮肤上,他黝黑肌肉本能地紧缩了一瞬。

    也是,连被人打被人抢都可以无动于衷,又怎会如此轻易地被她询问一句便开口了呢。

    陈白起倒是能理解,可小孩子一般惯会不讲理,只凭心情行事,于是她鼓板着个小脸,一双潋滟水汪的桃花眼尾睫毛垂落,目光流转,委委屈屈地看向白马子啻。

    阿兄……

    只见白马子啻平平地回应了她一眼,看懂她的意思,勾唇哼笑了一下,便看向那个中原流民:“既然提供不了妹妹想知道的事情,那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两名甲士一听眼睛徒然一亮,双掌一合,兴致勃勃欲动手。

    听出他不是在开玩笑,陈白起知道他就是个言出必行之人,她连忙拉下他的手:“阿兄!”

    白着张小脸,她满脸无奈又不赞同地看着他。

    她让他出头,只是让他吓唬吓唬人,可不是让他真杀人。

    “你还小,不懂。这种人……”他看向他,鹿眼无辜,语气还颇有种善解人意的味道:“死反而是一种解脱。”

    “哈?”陈白起睁着眼眨了下。

    她并没有过往的记忆,所以人生经历也不过是短暂死了几世跟这两年活着的记忆,所以她自是理解不了什么叫生无可恋。

    “活着,会比死更痛苦吗?”她喃喃道。

    看她奇怪又荒谬地问着,白马子啻目光停顿了一下,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抚过她光滑细腻的脸颊:“也许吧。”

    陈白起想了一下,眼神清明,她摇头,道:“如果是我,我还是想活着……”

    哪怕失了忆、丢了魂,智商不在线,死了又死,哪怕每次死亡时的恐惧令她窒息,哪怕因为倒霉体质总受伤难过。

    他伸出一根冰晶玉白的手指支起她的下巴:“妹妹觉得即便睁眼闭眼都是活在黑暗之中,即便最亲最爱的人全都不在了,即便周边留下的都是恨不得你死的人,即便你固执顽强在活到最后,却发现仍旧是孤家寡人一个……仍旧觉得,活着很好?”

    他似在疑惑,这番话在问她,又像在自问一样。

    陈白起不知为何听了他这番觉得心抽抽地疼,也许有那么一刻,她对他的话有了感同身受吧,她反身一把抱住他:“不会的,黑暗不可能一直都在的。”

    她一直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她抬起脸,双手伸过捧起他的脸,清澈柔软的瞳孔真挚:“再长的夜,也终会等到天明,所以孤独的人只要一直等,那个陪伴他的人总有一天会出现的。”

    “会吗?”白马子啻平淡问道。

    陈白起颔首,理所当然道:“会啊,就像阿兄,你不是等到我了吗?”

    而她,也等到他了啊。

    他闻言,这一次神色倒是有所动,纯澈的眼眸褪却了暗黑阴翳,平和如镜湖:“那你会一直在我的身边吗?”

    陈白起抿唇一笑,似一朵迎阳摇曳的雏菊,暖暖地,软软地:“当然啊,我是白马子啻的妹妹白马子芮啊,自然是要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他怔然地看着她,想知道她是真的这么认为还是假意奉承,待确认了些什么,忽地笑了。

    嘴角带着一抹暖如三月阳春的软甜微笑,有几分少年的腼腆,一双鹿儿眼轻轻上挑,带着些许天真、些许无辜质纯,绯唇勾起,却偏化生了几分妩媚,如同甜美的、有毒的糖果,明知的毒亦会不自觉地被诱惑尝上一口。

    “对啊,你是我的,你的人生是由我赋予的,你本就该是我一个人的啊。”

    他像是被自己的话给取悦到了,望着她笑得更深了几分,好看得令人移不开眼睛。

    而白马子啻的话陈白起并没有完全听懂,但她也没有反驳“她是他的”这种说法。

    这时,不知被哪句话触动到的中原流民抬起了头,像老旧的发条,他看了这对正在腻歪的“兄妹“一眼。

    陈白起恰好视线转过去,便看到了他抬起的那半张脸,意外的,即使满脸胡渣颓废憔悴亦都难掩其五官立体,瞧着倒是十分年轻,大约二十几岁的样子。

    陈白起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有所感悟,小脸恍然道:“你应该并不想死吧,若想死的话哪里不能死,又何必山长水远地跑来南昭国客死异乡。”

    他漠然地盯着她,终于张嘴,用一道干涸久了的,沙哑难听的声音道:“你说……再长的夜,亦终会等到天明,可若这长终其一生,又如何盼到天明?”

    听到他主动开口,陈白起倒是有些意外。

    她奇怪道:“若非蜉蝣,何来朝生暮死。”

    他蓦地一愣。

    她看着他,像一个懵懂又机智的孩子,抿唇像花一样地笑着:“而人的一生嘛,日日夜夜交替,有暗,亦有明,汝心明则天通透,汝心瞎则蒙蔽暗,所以终其一生何其长,又愁盼不到天明。”

    他听了她这番话,倒也没吭声了,像顽固不化的石头。

    只是在心中暗叹她的孩子口气。

    只有不谙世事、不思愁苦的人,方能轻易地将“暗“与”明“分个对错。

    眼下的“白马子芮“的确是个知理而不知理的阶段,白马子啻给她读了许多书,亦教了许多道理,她像个学生一样海绵似的吸取了许多,可有些事情是书本上教不会的。

    这边两人对话了几句便相顾无言,而另一边,没有任何预兆,白马子啻蓦地隔空抓取了甲士腰间挂着的一柄刀出鞘,尖锐的利器划破空气,掷向他时,中原流民察觉到不容忽视的杀意,脑子还没有多想,身子已下意识翻滚躲开了。

    待插入地面的刀身映出他自身的一双锐利的眼睛时,他面色震怔,久久无法回神。

    白马子啻斜了他一眼,惊奇道:“看来你并不想死啊。”

    中原流民颤栗的双肩终垮下,因他这一句而满心绞苦,他捋了一把额前湿漉的头发,像是终于放弃无用的顽强抵抗一样,他盘腿坐了起来:“是啊,不甘心便这样死了。”

    终于还是承认了自己内心的怯懦。

    那对兄妹的话他都听见了,小姑子虽然憨娇软绵,但却是一个活得明白的人,她兄长瞧着像无害的玉人一般,却是一个活得强势之人,一个心思质纯,一个心思却深晦如海,过往的他常觉得物以类聚,哪怕亲人之间,但偏这对兄妹如此极端,却能相处得如此融洽合适。

    他顿了一下,余光瞥到肩上披着的衣袍,这种炎热的天气其实少穿件衣服又何妨……但,他漠然的视线多了几分复杂之色。

    衣不遮体,何其屈辱啊!

    如今的他哪怕其它人奉上千金亦可心淡似水,可偏难以抵御这样一份纯稚的好意,一份哪怕他落魄至今,人人都能踩上一脚,却仍会顾及他不拆傲骨的尊严……

    “你们……想知道什么?”

    他再开口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语气落脚像上调好的曲子,有种铜鼓乐笙的优美之感。

    他讲的是中原话,而且是正宗的雅言官话。

    甲士一等听不懂,但白马子啻听得懂,陈白起……亦听懂了?

    她有些古怪地扯了一下白马子啻的袖子,小声道:“阿兄,他讲的好像不是南域话吧?”

    白马子啻道:“这是雅言,中原贵族语言。”

    “为何中原话我也能听得懂?”她瞠大一双美眸,惊道。

    她不是巫族人嘛,她不是南昭国人嘛,何时却将外族人的语言都学会了?

    白马子啻本也觉奇怪,但转念一想,又不觉奇怪了。

    若她当真是巫妖王,那比常人神奇、多些诡谲手段亦实属正常。

    他随口扯了个借口道:“阿兄也懂,你失忆前便是阿兄教你的。”

    原来如此。

    陈白起很快便被说服了,她精神不济,再加上有伤在身,讲几句有些累了,便不再开腔,只安静地听着。

    白马子啻将她软趴趴的身子往身上拢了拢,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才漫不经心地看了中原流民一眼:“眼下倒是识趣,若你仍如先前那般,只怕下一次的刀你便躲不过了。”

    中原流民亦看着白马子啻,他看起来倒是要比白马子啻大上好几岁,但偏生在这个绝美少年的注视下,他却像矮了一辈,那琉璃水晶般的眸子虽干净透澈,但同时亦如死物一般冰冷无情。

    他感觉跳动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着,不敢对他的话有反抗的心思。

    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世家子弟能有的气势与姿态,他们大多奢华而傲慢,野心勃勃又热衷于“钻营”,却无一例外缺少锋芒毕露的巍岳气场。

    “你来自何处?”

    他僵了一下,喉中滚动,最终如同咳血般喘息:“燕。”

    “燕啊?“白马子啻若有所思。

    陈白起仰头看他:“兄长?”

    他垂眸看她,知道她想问什么,便道:“燕国半年灭于楚,其反叛世族逼宫冲入殿中,燕侯自吻血洒于殿前。”

    陈白起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她再次看向那中原流民时眼中便带了几分同情:“原来,你刚被灭了国啊……”

    难怪如此想不开。

    “……“中原流民。

    小姑子,我看懂了你眼中的意思,可我想说,我并不是单纯因为被它国灭国而产生的自怜自怨,这里面复杂的恩怨情仇事还多着呢。

    似想到好笑的事,白马子啻道:“数年前,秦、赵、魏、燕等六国结盟,欲猎楚鹿,却不料风水轮流转,庞然猎物最终反扑,令其绞杀葬身于虎口之下。“

    汤子臣目光明灭不断,胸口燃着一团火焰焚烧着,本被深深压在心底的怨怒破茧而出,他脱口而出道:“若非鲁反叛,齐无能,赵、秦各怀鬼胎,那蛮楚岂壮哉至今,我燕岂会遭这灭国之祸!“

    “看你知之强烈、恨之切肤,谈吐明晰、见解有度,莫非还是燕国朝堂中人?“他略含深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汤子臣蓦然清醒,压抑着黑暗的情绪,板起脸,木木道:“我不过一普通士子,读过几年书,明些义理,自当因国仇而忿慨心恨。“

    “倒是名忠君爱国之士。“

    白马子啻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也没什么兴趣知道他的来历过往,中原如今战事纷争不断,乱得紧,他并不打算趟这摊浑水,自也不会详细探听,若非今日子芮心血来潮,他都懒开尊口。

    “讲讲你所知的中原事情,我妹妹想听。”

    汤子臣知这对兄妹身份不简单,非富则贵,却不敢言语刺探,因为他从这兄长身上感觉到一种极致的危险,如崖顶悬走钢丝,一个不小心便有覆灭碎骨之虞。

    他扫了一下四周,站列有序、且装备统一的甲士以圈护点,牢牢地守护着这对兄妹,一看便知平日训练有素,乃是一支正规的军队。

    “诸侯争霸,楚因六国联盟一役后,损兵折将倒是不如现秦,如今以秦势最盛,次之楚、赵、魏紧追不舍……”

    汤子臣哑着冒烟的嗓子,将中原的局势粗略地讲了一遍,他所提及的内容不见得多秘密,倒是稍作打探便可知的事情,只是阐述时不免夹杂些他自己的思路与分析,倒是让人听了感觉深入显出。

    他道出了如今群雄割据欲争统一九洲,这些年来大国无不兼并弱小国家,中原霸权的争夺已呈白日化的阶段了。

    “不日前,赵率境内之众斩杀魏十万士卒,此战历时半年,围城三月,以赵国相国之侍长将魏国大将射杀于城楼为信,大破长平关,如今魏国已大不如前,国力衰退骤减。“

    陈白起听他讲了许多场有声有色的战事,这其中有赵、有楚、有秦、有魏……甚至燕被灭前后亦有提及,唯独漏了一国,她奇道:“齐呢?齐国亦算是六国联盟之一的强国,这几年莫非并无可提及之事?”

    “齐……”汤子臣停顿了一下,或许是有种兔死狐悲的伤感,他叹息道:“齐离覆灭,亦不过是一步之距罢了。“

    陈白起觉得齐国如何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则谈闻,好与坏不过听了耳即罢,但当她真实听到齐国的境况堪虞时,却觉浑身如瞬间坠入冰窟,不知寒从何而起。

    她唇色霎时白了,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她的脸色有多难看。

    里系统:收敛心神,你的“魂体“不稳了!

    陈白起感觉头痛欲裂,好像坚硬的岩石被炸裂开一条缝隙,无数刺眼锋利的光线从中射出。

    眼前好像有什么画面在不断飞逝而去,一幕一幕……

    奇怪了,为什么她听到齐国的事情……会反应这么大?

    里系统:你的魂体还差一点便能够修复成功了,你想功亏一篑,继续当傻子吗?!

    陈白起:我不想啊……可我控制不住!

    陈白起将头埋进白马子啻的怀中,瘦弱的身体缩成一团,像颤栗的松鼠一样躲在树洞之中。

    “阿兄,我头、头痛……“呜咽痛苦的呻吟从她惨白的小嘴嗌出。

    “子芮?”白马子啻察觉到她的异常了,将她抱起:“你怎么了?可是伤口痛?“

    可陈白起现在已经给不了他反应了,因为她已经因为系统的强制应激而晕厥了过去。

    ——

    再次醒来的陈白起躺在软褥被上,她抬头发现已是黑夜,离她不远处烧着几堆篝火,几名甲士如同雕塑一般沉默又稳重地守在那里。

    白沙石地一望无垠,星子闪烁,四周空逸如世外,而她身边却没有了白马子啻。

    陈白起按着隐隐涨痛的头,有些不安地爬起来,这时听到动静的甲卫立即小跑过来,并阻止她起身。

    “公主请先好生休息,君上有事暂行离开了,不时便会归来。”

    “他去哪儿了?”她问。

    “这个……属下不知。”

    她见他们一问三不知,便知道白马子啻应该是临时起意离开的,她没有睡,坐着那儿等了好一会儿,最后实在捱不住身体疲倦,又趴回去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但在半梦半醒之间,她好像感觉到有人靠近的动静。

    她挣扎着想睁开眼睛:“阿兄……“

    一只温凉的手轻轻地阖在她的眼眸上:“是孤,睡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嘴角轻扬,终于沉睡了过去。

    白马子啻盯着她的睡颜,则将一块紫玉项链戴着她的脖子上。

    这块紫色的玉叫“魂玉“,具有定魂安神的作用,这本是巫族的东西,她乃巫族之人,自然与她的契合性极佳。

    “逢魔时刻这么快就要到了啊……“

    他躺下来,伸手抱住了她,两人抱在一起,他托着她的头,她偎依在他的怀中,两人相拥躺在一起就像两块半月最终合成了一个完整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