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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 主公,齐国风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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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晚不知多少人夜不成寐。

    当夜,禁廷内发生了一件怪事,当姜宣提剑带着一队亲卫杀气腾腾地冲入宫卫邸,将伪装成杀手的齐锐士一干人等尽数斩杀后,却在宫卫邸里里外外皆找不到“陈焕仙”的遗体。

    看着血泼一地妖娆惨烈的庭院,姜宣面覆阴郁冽厉色,逼问遍所有参与过观星台祭奠猎杀的守卫们,他们虽被威吓得面无人色,却对遗体是茫然不知,满口喊冤。

    那叫“陈焕仙”的尸体的确是他们从观星台一路搬运回来,本是因姜斐的事前交待不能对遗体无礼,声称要厚葬此人,因此他们自是恭敬相待。

    但不料傍晚时分,巡逻的守卫查探灵堂时方惊觉“陈焕仙”的遗体已不翼而飞了,当场宫卫邸便哗然大动,他们不敢将此事上报予姜宣,私下寻遍本了不见本就心惊胆颤,却不料夜里又飞来横祸。

    如今见公子宣一副持剑滴血的阎罗模样,若交不出人来天知道他们这群人会是个什么下场,于是一个个跪趴在地上,哭丧着脸指天发誓,他们绝无欺瞒,此事的确诡异古怪。

    姜宣眼见逼而不得后,凌厉的目光却是红了,心中既愤忿又无能为力,便在心中是料定了是齐王与姜斐在作中作梗。

    姜宣手中的剑哐当一下掉地,他抚眼哽咽难受道:“焕仙,宣对你不住啊,连你的遗体最终都保不住……”

    这一刻,他连他自己都恨起来了。

    ——

    另一头,孟尝君被守卫带回到一开始幽静的冷宫时,便一直靠着窗边沉默寡言,他望着窗外由白日坠入黑夜,室内无点灯,他与黑暗渐渐融为一体,像一座凝固了的雕塑一般,目光被空虚吞噬着,恍然而迷惘。

    “主公……”

    仿佛还能听到谁的声音尤还在耳畔低低含笑响起,那样……如春日花开,葳蕤迷人。

    “主公,明日我会来接你……”

    记忆中她的声音是如此温柔,在缓缓清清泠泠的空气中流动着,伴随他安安静静地尘世中游走着。

    他嘴角轻扯,似因回味而微笑。

    但刚滑落心底的温柔便瞬间又遭狂风骤起,心如染霜,清醒时,只见散落一地的记忆破碎着,美丽着。

    心徒然揪痛,如在劫难逃一般。

    系统——怨气值+40。

    系统——叮——警告!警告!孟尝君怨气值已达54——已接近濒临黑化数据(怨气值60则为黑化)!

    ——

    观星台

    月下的大地,山川、树林被薄雾笼罩着,晚风一吹,似半透明的衣裾,林涧,一道身影夜游如莹火而飘,身影素衣乌发,绝代韶华。

    夜中的一切,静谧而安祥,树影婆娑,在风中摇曳,而忽然在脑中响起的系统提示却令那人如月色一般柔和平淡的表情一僵。

    系统——孟尝君怨气值+40。

    系统——叮——警告!警告!孟尝君怨气值已达54——已接近濒临黑化数据(怨气值60则为黑化)!

    呃?!

    明明快要消除的怨气值为何又飙升了?!

    ——

    翌日,天尚微微亮,临淄城的千家万户在睡梦中便听到房檐上被什么东西砸得咚咚作响,有人急忙披衣而起,推门一出时,便惊奇地发现天上下起了指头大小的冰雹。

    落如雨下,打得满目噼里啪啦。

    他们张着嘴,只觉入秋尚有些燥热的气温竟也一下降低了不少,淄临城早起的农民跟小商贩被啪啪地打了满头包又赶紧找地儿躲去。

    一时之间,街道上安静得紧,所有人都直愣愣地望着天空,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种变异的天,他们年岁大的倒是有人曾见过,但更多的则是看得稀奇古怪。

    冰雹没下多久,骤降的气温一下又回温,地上的冰雹也消融成了水。

    这时已有人三两成伙聚在一块儿讨论,有称奇的,有称怪的,有称此乃先兆,有称此乃祸端,有称此乃平常,亦有称此乃偶然。

    只是冰雹刚止,便又是一阵不知何处而来的狂风呼啸,摇得树枝哗哗前倾,旗幞折断,似有妖孽一般。

    “今儿个见鬼了,这到底是盼个什么事儿啊?”

    “忽起而止,妖风矣。”

    “别讲介瘆人之语,依老夫之见不过是要变天之兆罢了。”

    “变天?”

    有人刚疑惑之际,便见天地一下便黑沉了下来。

    明明是白日,却如遭遇酆都转入地狱一般,天上的太阳正被一点一点吞没了。

    有人抬头望天,然后指着天上,惊恐万分地喊道:“看、看日、日被食、食了……”

    啪,一人迅速打掉他指日的手,叫骂道:“不能指,你也会被天上的妖魔一并食掉的……”

    所谓的妖魔是泛指,具体是个什么“妖魔鬼怪”在食日他们是不知的,只是祖辈这样传下来他们便这样认为。

    说到最后,那人的声音是颤不成音了,他迅速闭上眼睛,抱头便跑了。

    “快跑,莫要看,天上有妖魔,等它食完日光,便会来食人的!”

    要说,“恐惧”的情绪是最容易传染的,它如同病毒一般一人打个“喷嚏”便能令其它人也一并患上。

    只见一人传一人,满街上的人都在喊、都在叫、都在慌乱地奔跑起来。

    “妖怪食日了,赶紧跑——”

    一些夜宿青楼、茶室史馆名士政世亦见此异象,他们倒与这些平民的单纯、三人成虎的恐惧不同,他们心底蹿升而起的恐慌却是具体得多。

    日食,“史记、天官书”曾记载过一则,商不仁以天地为祸,日食而示,日月告凶,西周取而替之。

    有拥齐之名士顿时一屁股坐于地上,拍腿嚎啕大哭:“这、这是在预告我大齐将如殷般颠覆?”

    有人则长兴哀叹道:“日月告凶,不用其行啊!”

    一时之间,心灰意冷、痛哭出声者皆为如今齐国的门阀与名流之士,而其它的隐士则一面恐惧着一面却又克制兴奋期待着。

    这齐国只怕要变天了,只是这“天”不知要落入何人手中了,是敌国还是内夺,亦不知是否有他们的出头之日。

    这厢,天是越来越黑,同时这黑也如同阴霾一般笼罩在临淄城中所有人的心中,奔跑中便有人经过护城河,人潮涌挤有人不慎跌落水中,“噗嗵”却见河水之中突然冒出一串串血水,他们腿软而跌地,神色更为惊恐。

    “快看,河水变成了红色……这是……什么?!”

    “天变异象,这莫非是天下预兆?!”

    “大齐……莫非亡矣?”

    城池的兵卫也受了这股恐慌的情绪影响,奔走相告,上报的上报,躲避的躲避,总之一时之间临淄城便谣言四起,如同末日来临一般。

    城中人心惶惶,城防自然松懈,而得知孟尝君昨日了险些被杀手刺杀的消息后,埋伏在城中的五国人马再也等待不及,夜中便集结人马,天不亮便将一早暗布的势力迅速席卷了整个城中。

    城外已集兵秘密囤守的兵力里应外合,直接破了城门后一口直冲内城宫闱。

    城中的守卫本已封锁了城门,正镇守各处要点谨防有人趁乱起事,却不料城门被破,一时抵挡不住他们的势如破竹。

    而城中民众早已慌乱逃跑,街道空落,有人在家中避躲不及,亦有人打算离临淄投靠它国,哪管得上这些事情。

    但亦有一部分见此天象,又联想到之前齐湣王软禁了孟尝君在宫中,只怕两人算是彻底闹掰了,连明面儿上的遮掩都变得敷衍起来,于是心有抱负与野心者,知齐湣王只怕是真的大势已去了,便以自身号召力影响了一批民众与兵马急忙急燎去投靠了。

    趋炎附势者古今皆不少,因此一支锐利的队伍眨眼便扩充成兵壮马肥,声势更为浩荡。

    城中的民众与造反者集伙此事影响尤其恶劣,齐王得知消息后怒摔落榻,立即怒吼派城守一千去抵挡,却不料城守办事不力,面对阻挠行军的民众只会暴力镇压伤害,并造成马踏数十人伤亡,此事又在城中造成了新的仇恨,此时彼此之间的对立更是达到了顶峰。

    而这时一队人恰如其分从暗中冲出来救走受伤群众,一边抵挡城守,一面朝人群中喊道:“齐王不仁,暴施民众,齐王不义,囚禁孟尝君,欲杀功臣,如今天地降祸,我等若不反了这齐国最大祸首,只怕齐国亦离亡国不远矣啊!”

    此话一落,所有人都震懵了,而城守一听便心下大惊,紧接着便暴怒大吼:“造反贼人,拿命来!”

    要说之前城中的民众如同盲头苍蝇,如今却如同醍醐灌顶一般。

    今日的异象,“日”代表王君,或者天之子,如今日食,此乃凶兆,有认为,发生日食是皇帝失德,奸党当道表现,日全食一般应念在国亡君死,天下大乱,城池沦陷,疆土丢失。

    因此不禁民众失了心,连兵卫也一下手脚无力,人心不稳了。

    这时正值一举击破……

    ——

    齐宫之中,天色亦是昏暗,一盏盏急忙点燃宫灯迎风摇曳,尤如鬼火,今日的深宫尤其寒冷,齐王只披着一件外袍,赤着一双脚,急喘着粗气,提着一柄长剑,一脚便踢开了孟尝君的房门。

    齐王身后跟着姜斐,姜斐其身则跟着一队持戈卫士,一群人气势汹汹,如同寻仇般恶煞煞地。

    孟尝君抬头,他斜卧于软榻之上,衣敞而褶皱,露胸敞襟,墨发不束不扎,整个人飘散着一种萎靡又艳情之感,他看着气极败坏的齐王,抿唇笑道:“你这般模样来见我,倒真是令我开怀啊。”

    “你——”齐王咬牙恶狠狠地瞪着他,他颤巍巍地提剑直指其门面,咆哮:“是否一切皆为你安排的?”

    而齐王身后的姜斐则惊讶地看着孟尝君,目光怔怔地。

    不过一日未见,孟尝君却比挨饿那几日还要憔悴瞿瘦了不少,整个人像脱了一层皮似的,形枯如柴。

    孟尝君双臂一张,平躺于榻,笑得开怀道:“人岂能改变天地之意志?只怕是你的王位到头了吧,哈哈哈哈……”

    “闭嘴!尔休得胡言!孤不会听你的妖言惑众的!”齐王勃然大怒,急步朝前,欲一剑刺向他胸前,却被身后的姜斐一把拉住。

    姜斐急急劝道:“父王,如今民心大变,又有兵马逼进,我等还需得用他来退兵平事啊。”

    齐王一顿,眼底几经忿恨犹疑,最终理智终占了上风,他道:“速将人绑起!”

    孟尝君没有反抗,几下便被几个兵卫捆绑了起来,他被反身绑着押向齐王,神色却不慌不忙。

    他讥笑地看着齐王:“你不是一直想杀我的吗?怎么,如今刀剑在身,我又束手就缚,却不敢了?”

    “田文,你别太嚣张!你别忘了,你的命还在孤的手上!”齐王阴声道。

    孟尝君望天,浮夸讥冷的表情一点一点沉寂,忽然沉声平静道:“你且看看,属于你的天已经彻底黑了。”

    这时,天地一瞬间便彻底陷入了漆黑一片,齐王眼睛一下瞠至极限,骇得抱头蹲地尖叫。

    “不——”

    “父王——”

    但下一秒,齐王又一把抓起地上的剑,腾然而起,后肘一缩,便欲刺入孟尝君的胸腹之中,却被急忙赶来的姜宣一剑挡之,那剑锋只堪划过孟尝君的衣料,不曾伤及皮肉。

    姜宣道:“父王,万万不可——”

    齐王大怒,推开了他,目眦尽裂,状似癫狂:“他欲窃我江山,我必杀了这小人以泄心头之愤!”

    “父王……”

    姜宣与姜斐一时皆劝阻不下心意已决的齐王,面色焦急,其它兵卫上当阻挡,不容两位公子忤逆其主公之意。

    眼见着齐王举剑一步一步逼近孟尝君,他道:“你逼孤太甚,今日便是你死之日。”

    孟尝君倒不惧生死,他面尤带笑意与恨意:“便是我死了,你这齐王之位只怕也终将保不住了,见你往后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过活,倒是比直接杀了你更痛快些。”

    “田、文!”齐王气喘如牛,一双眼睛通红充血,喉中咆哮一声,便举剑刺入。

    这时暗处数人跳出,刀剑挑刺欲救出孟尝君,而齐王偏头冷笑一声:“早知尔等暗伏有人!”

    孟尝君一看,只见他楼中墙头早已趴卧数十名弓箭手,只待钓出他藏于暗处的帮手,尽数斩断。

    孟尝君的几位高手一看早有埋伏,心知中计,可方才情形危急,却已是逼上绝路了。

    他等对孟尝君抱拳道:“我等不负君命,亦不负陈郎君之所托,就此绝别!”

    他们面色一改,目光如电飞冲向齐王,欲擒拿在手,可终究慢了一步,数箭穿身,倒地而亡。

    孟尝君见此,闭目而沉默。

    齐王欢快而大笑:“哈哈哈哈……不知还有多少人欲往救汝,孤便当着你的面,将其一一杀尽,孤要让天下皆知,这齐国乃孤之物,尔非你田文。”

    孟尝君睁眼:“那若是天下人欲救本公呢?齐王,你杀得尽天下人吗?”

    齐王的笑声嘎然而止,他冷冷地盯着孟尝君:“孤是杀不尽天下人,但杀你一人却是不费吹灰之力,汝可否要试试?”

    他将剑抵于孟尝君的脖间,剑刃如慢刀磨肉般,一点一点地割破他的皮肉,让鲜血渗流而出。

    齐王阴笑道:“孤便这样一点一点地割断你的脖子,你觉可好?”

    孟尝君没答话,他望天,一柱光正好浇注于他的瞳仁之中。

    看着他的齐王愣了一下,也倏地抬头望天。

    这时,天正在一点一点地变亮了起来,风刮而至,宫铃岑岑作响,沙沙的树声一下像是被放入了仍为安静的空间,变得如此清晰,栩栩如生。

    天地一下失音,周围的空气像被一下抽掉,在场的人耳膜不闻周身,唯心跳声噗嗵噗嗵噗嗵一下快过一下,一下响过一下。

    气氛骤变,没有人察觉不到这一变化,他们背脊骨一下蹿上一股子寒意,如临大敌。

    所有人猛地回头,只见一人如乘风、如落叶、如那缥缈的一丝云彩,无声无息、神隐而至。

    在一片死寂之中,那人的身影随着天放亮,在众人视野渐现清晰。

    首先第一个失态者是姜宣,他瞪大眼睛,愕然张嘴。

    紧接着是一批曾参与刺杀行动的卫军,一个个倒抽了一口冷气,面色发白心跳如擂,如同见鬼了一般。

    然后是姜斐,他也是一脸不可思议,他脱声道:“这、这是不、不可能的……”

    人,怎么能死而复生呢?!

    来人望天,那细白的皮肤迎光如瓷般细腻,她似叹似预示般呢喃:“天亮了……”

    来者没理其它都呆傻了的众人,看向盯着她如同入了魔一般呆滞的孟尝君,线条柔和的嘴唇弯起,微笑道:“主公,焕仙来接你了。”

    这语气,如同远赴而来的人来找回自家不慎丢失的珍宝似的。

    孟尝君依旧一动没动,而其它人却哇一下似受惊吓清醒一般,只觉冷汗津津,不由得寒毛竖立。

    “见、见鬼了?!”